课文《景阳冈》选自古典名著《水浒传》,塑造了武松这样一个能喝酒、能吃肉、能打虎的英雄好汉形象。吴楠挖掘《景阳冈》中场景、物象等元素的深层内涵,并对比解读人物形象,穿越文字的丛林,抵达人物的内心,看到一个更加立体、丰富的“好汉”武松。请看——
统编语文教材五年级下册第二单元是名著阅读单元,四篇课文分别选自我国古典四大名著,其中《景阳冈》一课选自《水浒传》第二十三回。经典文学名著具有较强的艺术复杂性,小说中的环境、人物、情节等要素,经过作者的巧妙安排,构建了作品的独特魅力,同时也加大了阅读教学的难度。笔者尝试挖掘《景阳冈》中场景、物象等元素的认知功能、启示作用和审美价值,为教学提供参考。
酒店与冈上
作为小说的功能性元素,场景是指在一定的时间、地点内发生的人物活动场面,具有局部性整合力量。《景阳冈》中的小说诸要素乃至主旨,纷陈于酒店与景阳冈两个场景中。以此为抓手,我们不仅可以将叙事线索、故事情节、人物塑造整合为一,亦可感受到作者施耐庵的艺术匠心,还能找到阅读转机与教学突破口。
阳谷县郊的酒店里,出场人物只有武松与店主人,场景明晰,人物关系简单。在这个场景中,作者呈现了村野酒店的经营日常,塑造了一个酒量与食量皆惊人的英雄好汉形象。店前招旗上写着“三碗不过冈”,武松落座后连喝三碗却“全然不动”,不断要酒,最终整整吃了十八碗酒,以及好几斤熟牛肉,非但没有醉倒,反而拔腿便走。面对酒家的劝说,武松回应道“要你扶的不算好汉”,这说明在他的自我认知中,自己非同一般,在食量和体力方面都远远超越常人,是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好汉。这是武松敢于无视店家“三碗不过冈”提醒的重要原因。
在酒店里,武松体现出能喝酒、能吃肉的普通好汉特点。离开酒店进入景阳冈,场景的切换将武松推离好汉的常态,使其进入一个极其危险的特殊情境,也使读者透过人物的心理变化,发现一个更加丰富、真实的好汉形象。酒家好心告知冈上有大虫,有意挽留,武松却忖度“莫不半夜要谋我财,害我性命”;来到冈下,看到树上的提示,他依然不以为意;待看到山神庙门上的印信榜文,“方知端的有虎”。面对危险,武松想的是“我回去时,须吃他耻笑,不是好汉,难以转去”,可见,他十分看重作为好汉的“面子”。武松趁着酒兴上了冈,果然遇到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。面对凶猛的老虎,好汉武松也会惊叫,“酒都做冷汗出了”,唯一的武器梢棒也因惊慌被打断。如此极端的场景,将人物“打出常轨”,使其激发出惊人的爆发力:武松瞅准机会,“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,尽平生之力,只顾打”,打得老虎七窍流血,“似躺着一个锦布袋”。打死老虎后,武松想把老虎拖下冈,却提不动,“原来使尽了气力,手脚都疏软了”。能打死活大虫,却拖不动死老虎,这说明人物已从极端场景回归生活常态,走下“神坛”。“再来青石坐了半歇”“一步步挨下冈子来”等语句,是对武松此时心理的生动展现。
《景阳冈》的教学中,教师往往更加关注武松打虎的过程,忽略场景。其实,相比其他文学体裁,小说更注重把人物从生活常态中推出,让其在意外场景中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心理状态。从乡野酒店喝酒吃肉,到景阳冈上一步步陷入生存绝境,作者用高超的创作技巧一层层丰富武松的内心世界。教学时,可以引导学生通过分析文中场景,一步步窥见人物内心的奥秘,实现对武松形象的深度理解,同时丰富审美体验。
物象
酒与梢棒
小说中常会出现有典型意义的物象,“它所具有的内涵相当丰富,在帮助我们理解小说文本的精髓时所起到的作用也是多方面的”(荣维东主编《语文文本解读实用教程》)。《景阳冈》中的酒与梢棒就是这样的典型物象,品味其丰富的内涵,对于理解人物形象、领会小说神韵具有管中窥豹的作用。
酒是我国古代诗文作品中的常用物象,也是《水浒传》中的经典物象,意蕴层次十分丰富。《水浒传》中的酒,是梁山好汉自由不羁豪杰气概的载体,既能麻醉神经,也能解放人性,常常与意气用事、快意恩仇的情节相联系。课文《景阳冈》中,酒链接了酒店和景阳冈两个场景,推动着故事情节发展,激发武松的“超人”特性,也凸显出其深层性格。酒店中的情节几乎全围绕喝酒展开。肚中饥渴的武松,在与店家你来我往的要酒与劝酒之间,足足吃下十八碗酒。作者不惜大篇幅描写武松吃酒,不仅塑造了一个酒量、食量惊人的好汉形象,而且把人物“打出常轨”,促使武松借助酒劲进入景阳冈。在好面子和酒力发作的双重作用下,武松“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”。“乘着酒兴,只管走上冈子来”“看看酒涌上来”“酒力发作,焦热起来”“酒都做冷汗出了”……可见,酒贯穿武松打虎过程始终,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元素。酒壮英雄胆,让徒手打虎这一情节有了真实性和可信度,也让武松对自己的好汉气质更加自信。“醉打蒋门神”情节中,武松说自己“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,五分酒五分本事,我若吃了十分酒,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”,可引为旁证。
相比于酒,梢棒对武松打虎的推动作用看似没那么大,但也值得玩味。梁山好汉大都有自己的标志性武器,如李逵之板斧、鲁智深之禅杖、林冲之丈八蛇矛,武松的便是梢棒。他一进酒店,便“把梢棒倚了”;痛快吃酒后,“手提梢棒便走”;酒力发作,走得踉跄,也要“将梢棒绾在肋下”;躺在大青石上睡觉前,先要“把那梢棒倚在一边”。作者在武松打虎前反复提及梢棒,给读者以心理预设:它在打虎时定会发挥关键作用。和老虎相遇时,梢棒的确是武松手里唯一可用的武器,然而,当他“双手轮起梢棒,尽平生气力,只一棒,从半空劈将下来”时,没打着老虎,却打断了梢棒。梢棒在这一“反转”情节中具有重要作用,既体现了武松内心的惊慌失措,使读者看到他的常人心理,也将武松彻底逼入绝境,激发出他的“超人”能量。借助梢棒这一物象,作者营造了充满悬念的氛围,形成“杯水造波澜”的叙事效果,塑造了立体化的武松形象。
对比
武松与李逵
纵观《水浒传》全书,打虎英雄不止武松一人,人们耳熟能详的除了打虎将李忠,还有黑旋风李逵。教师可以让学生拓展阅读李逵打虎的故事,通过分析两个故事主题与人物塑造的差异,寻找文本意义生长点,深化学生的情感体验和审美素养。
武松与李逵的打虎过程,都体现了勇猛无畏的英雄气概。但为避免情节上的重复,作者让武松和李逵打虎的原因、方式、心理活动等都不相同。李逵打虎,是为了给母亲报仇。带母亲上梁山途中,母亲不幸被老虎所吃,李逵“心头火起”,搠死两只小老虎,用腰刀收拾母老虎,再用朴刀砍死第四只,一时间四只老虎毙命。与武松不同,李逵打虎用的是刀,比赤手空拳容易得多,也更为真实可信。李逵在杀老虎前发抖,是因为看到了血迹,发现母亲已入虎口,他“心头火起,便不抖”。打虎时,他内心满是杀母之仇。四只老虎全部毙命,李逵“也困乏了,走向泗州大圣庙里,睡到天明”。
通过对比阅读可以发现,虽然作者着力刻画了李逵打虎的过程,让四只老虎死得各有特点,同时塑造了另一个威风凛凛的好汉形象,但在打虎过程中,李逵的心理没有发生超出常态的变化,潜在心态并未暴露。又或者说,将李逵“打出常轨”的不是遇虎,而是丧母。武松是被动遇虎,李逵则是主动找虎,打完虎后,他还是原来那个李逵。这一点是武松打虎与李逵打虎的最大不同。武松的体力和勇气是“超人”的,他的心理活动过程却是凡人的。在老虎面前,武松被逼出了深藏不露的平民心性。因此,孙绍振教授认为:“以武松为代表的英雄形象的出现,标志着我国古典英雄传奇对英雄的理解达到一个新的高度,也是英雄走向平民的一个历史里程碑。”
将武松与李逵打虎的故事进行对比阅读,能够让阅读变成一种辐射式思维活动,不同文本呼应共生,构成一个立体性文本网络,拓展学生阅读时的心理活动空间,促进其对原文本的领悟,深化其阅读体验,进而落实本单元语文要素“初步学习阅读古典名著的方法”。
古典名著意蕴深刻,常读常新。即使是《景阳冈》这样的名著节选文章,也需要我们找对切入点,穿越文字的丛林,抵达人物的内心,读出隐含的创作主旨。